被叫做谢玄玉的少年半晌没有动弹,他听见那小厮“扑通”一下跪坐在地:“宗主,这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您有所不知,春风楼这些天出了件大事。”
那边闫三蓝几人兀自持剑负隅顽抗,吵嚷和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沈知景敛着眼睫,伸手便是一扇挥出,被掷出的飞扇打着旋狂卷而至,唰然横扫将几人的剑器齐齐击断,残影一闪而逝便又回到了沈知景手中。
“安静。”他光是平静的执扇站在那里,四下里就无一人敢动。
闫三蓝面色惊恐握着断剑,很快便有魔教的人上前粗暴的按住他。
“继续说。”沈知景视若无睹的转向小厮,张星行把纪棠拉近了些,极有眼色的跟了上去。
“回宗主,是春风楼里死人了。”小厮忍不住又偷偷觑了眼谢玄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春风楼里的樊蕊姑娘,前夜接了个客人,第二天被人发现和恩客一起死在了床上,这两人死的蹊跷,死相也难看的紧,眼下闹得楼里姑娘们人心惶惶的。”
沈知景神情倦怠的看向谢玄玉:“你做的?”
少年瞪大眼睛:“不是!”
“那你害怕什么?”
小厮将头低的更低了些:“宗主明鉴,此事确实非少宗主所为,不知宗主可听过京城里繁花疏影的名号?”
沈知景狐疑的摇摇头,他在苍玄山囚禁十年才出关不久,自然不知世事。
“繁花疏影乃是京城春风楼中容貌最盛四名女子的合称,这四位姑娘都是春风楼的人,在京中名气极大,多的是阔少老爷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可就在昨夜位列繁花疏影之首的樊蕊姑娘却死了。”
“死了个把人,手底下便这般惊慌,你平日里是如何管事的?”沈知景本就是偏凌厉美艳的长相,稍一沉脸便如寒冰冷冽,极有威压。
谢玄玉咬住了唇不曾说话,小厮见状连忙解释:“宗主此事不关少宗主的事,樊蕊姑娘的死连我们都是一头雾水,少宗主知道宗主要从盘湖剑庄回来,为了隐匿您的行踪,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追查剑庄宾客的下落,实在是无暇管理。”
“不必追查,我乃魔教的宗主,所经之地必是要他们人死完才称我心意,你觉得本宗主会容许他们活着走出剑庄么?”沈知景语调轻傲而又散漫,嘲讽的笑睨了眼谢玄玉。
谢玄玉一瞪眼睛指着张星行和纪棠:“那这两人你怎么说!他们分明不是魔教的人,我竟是不知你何时这样好心,会出手搭救正道狗!”
张星行和纪棠蹑手蹑脚不约而同的往沈知景身后一闪,假装自己不存在。
“宗主,这小子不会真是你儿子吧......”张星行不动嘴唇斜着眼睛对沈知景道。
沈知景神色稍缓答道:“不是。”
“他还骂我,我也不是正道狗啊。”张星行委屈道:“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人家正道武林还不要呢。”
“无妨,我要你便是。”沈知景回身和颜悦色的安抚道。
谢玄玉眼睛都瞪红了,恨恨剜了一眼张星行,张星行冲他一耸肩。
纪棠低声道:“星星,你现在跟那祸国妖妃一个德行。”
张星行:“啧。”
“既然如此,将那姑娘厚葬了便是,你们为何迟迟没有落葬?”沈知景收回了目光,随手拨弄着桌畔的熏香碗,手腕清瘦如修竹挺直。
“宗主有所不知,这樊蕊姑娘前些日子已经与城中的何公子订了终身,约好了下月初七便赎身从春风楼里出去成亲,哪知出了这样的事,眼下何公子带着家丁和小厮正在前厅里闹呢,我们这些下人拦不住,才来请示少宗主的。”
“知道了,你且下去罢,我稍后便派人去赶他们出去。”
小厮躬身依言下去了。
“寻鬼,鲛人泪,春风楼死人,发生的这许多事情,说说看哪些是你的手笔?”沈知景对谢玄玉道。
谢玄玉静默半晌:“春风楼之事与我无关,我只道寻鬼是真心献礼,才容他们在南风馆暂住几日。”
沈知景轻晒一声:“蠢货。”
谢玄玉一言不发带了几人往前堂去了,沈知景面露疲色,对张星行道:“随我回房。”
张星行唯唯诺诺点头,跟着他一路转悠到南风馆三层最里的房间,早有下人将此处布置齐全了,一进去里面便是幽然香薰扑面而来。
屏风后已经放好了热气腾腾的洗浴木桶,几个貌美婢女立在旁侧,上前伸手便要给沈知景宽衣。
“下去。”沈知景吩咐道:“没我的允许不得进来。”
“是。”
张星行蹲在屏风外面,在旁边拿了个桌上的果子啃着问:“沈哥哥,那小孩是你什么人?”
“你浑叫什么?”沈知景脱衣的动作一顿,眉心微拧。
“不能喊么,你本来就比我年纪大。”张星行不以为意:“他若不是你儿子,为何被唤作魔教少宗主?”
“故人之子。”沈知景将宽大的外袍脱去,白色中衣单薄,映在屏风上的影子纤细而挑然,大约是盘湖剑庄轻伤未愈的缘故,动作稍显滞缓。
“他爹是上代魔教宗主,姓谢,名书。”
张星行脑海里立刻想起盘湖剑庄上那个说书先生的话。
“沈知景趁着老宗主走火入魔便一剑杀之,后夺取魔教宗主之位,老宗主曾有恩于他,而他却在危难时刻伺机篡位,此人于武林无恩,于魔教更是无义,最后落到那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沈知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褪了里衣将整个身子浸在水中:“谢书死的时候,这小崽子还没学会走路,就和魔教众徒一同关在苍玄山了,后来时过境迁,李殷和盘湖剑庄对看守放松了警惕,我们才寻了机会将他送出山来。”
“那你同谢书.....”张星行犹疑道。
“星星。”沈知景轻启薄唇,将他的名字在唇齿间细细碾磨半晌。
“嗯?”
“你生辰快到了吧?”
张星行刚想点头,却立刻惊悚道:“你怎么知道?!”
他出生于五月的末尾,算算日子也确实快到了,而他确定自己从未同沈知景讲过他在现世的生日时间,沈知景怎么知道的?
雾气升腾如月华白练然蔓延溃散在屋堂里,沈知景无声的阖上眼睫:“那些往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啊?”张星行摸不着头脑,沈知景却再没有开口了。
张星行疑惑了半天,最后挠挠头嘀咕道:“打什么哑谜。”
他坐在旁边等沈知景出来,等着等着就靠在桌台上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盹。
一直到水凉透了,沈知景才从桶中起身,淅淅沥沥的水珠自绵然长发上滴下,他扯过衣襟自胸前合拢,缓缓踱步到张星行身前。
他垂眼下去将目光落在张星行熟睡的面颊上,唇畔勾出一抹清浅的苦笑来,神情悠远怅然。
“还和十年前一般傻,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一见如故呢。”
旁边香薰幽然探出丝缕香烟,缓缓漂浮上空,沈知景却不知怎得忽然神色大变,痛苦至极一按胸口,整个人颓然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
张星行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
再醒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移到了床上,后脑勺疼的发晕,眼前一片模糊。
张星行挣动了一下,只觉身体发软,直接从床塌上滚了下来。
“宗主?”他揉着眼睛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张星行一下子清醒了,鼻端还充斥着浓重的香薰气息,香盘在一旁幽幽散发着白烟,张星行感觉胸口闷的发慌,便从地上爬起来打开窗户,瞬间清醒了不少。
张星行晃了晃脑袋,屏住呼吸返身回去,一把抓过绢布将桌案上的那盘香扣上了。
“沈知景!”张星行打开门在门里门外喊了几声,随便抓了个小厮问:“你们宗主呢?”
“公子,宗主方才并未离开房间啊。”
张星行神情一凝,转身关门,屋里陷入寂静。
“没出去?”他凝神思索着,窗外的风将空气里令人头疼的熏香气一时吹散了不少,细碎的喘息声和咳嗽声几乎是瞬间冲进了张星行的耳朵。
张星行一个激灵跳起来,一掌推至旁边的墙上,机关被掌风正正击中,藏匿在玄关后的暗门霍然洞开。
只见沈知景孑然委身坐在蒲团之上,前襟落血,面如金纸,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体却不由自主倾斜,长发委地摇摇欲坠。
张星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而入,一把将他接在怀里:“宗主,你啥情况啊!”
沈知景勉强睁开眼睛,瞳孔里含着水光和血丝,眼神却清醒冷静至极,他极小声的对张星行道:“去把床头那熏香灭了。”
张星行连忙道:“放心,我刚闻着不对就灭了,还把窗户打开了。”
“倒还不算太笨。”沈知景低头咳了一声,仔细看能发现他此时在轻微的发着抖,嘴唇微张毫无颜色。
张星行明显感觉到他气息紊乱的很,胸前白衫上的咯出的血水鲜明又刺目:“现在怎么办,我不会运功啊,怎么给你疗伤?”
“带我回房,此事先不要告知其他人。”
张星行谨慎的问道:“是那个熏香所造成的么?”
沈知景目光微沉:“无妨,是香中有毒,我经脉本就在十年前受损严重,此番吸气入体不过是一时内力紊乱,打坐片刻就好。”
张星行疑神疑鬼:“我总觉得事情没你说的这样简单。”
沈知景安抚的笑笑,无力的垂下眼去。
“咚咚咚!”
“宗主!宗主不好了,少宗主出手杀人了!”门外传来小厮慌慌张张的叫喊,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回作响。
沈知景不出声的暗骂了句,和张星行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披了件深色外袍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