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庶出的小姐们年纪并不大,在苏洛眼里就是个离了娘都要哭着喊着过不下去的孩子,可偏偏也就是这些孩子,嘴里没几句好话。
对待刚刚新婚的嫡姐满怀恶意,巴不得凤听从此摔在泥里爬不起来。
做亲娘的怎样教,孩子自然有样学样。
于是苏洛将目光移走,脑中思索是否凤听从前死亡与凤府里这一大家子相关,尤其是凤家女君后院那些姨娘们。
她目光落在凤舒怀身上,因着这份思索多了几分探究,凤舒怀正低头品茶,感受到目光便抬眼看过来,有些疑惑。
苏洛垂眸,假装无事发生。
凤听懒得和这一大家子虚与委蛇,和祖母还有亲娘说上几句体己话便借口起得早打算回房休息去。
偏偏有人不想这样轻易放走她,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嫡姐难得回来一趟,日后往来不便,妹妹还想多和姐姐说说话呢。”
说话之人是凤萋萋,行六,她是早产生下来的,亲娘难产而亡。
在这凤府后院里,没了亲娘维护的庶出女儿,且还是个琅泽,日子过得艰难,毕竟凤舒怀那么多个女儿,并不是个个都记得,也不是个个都疼爱的。
从前见她可怜,凤听待她还算友好,所以她也敢上前和凤听说几句话。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
凤听似笑非笑看着这位庶妹,并不忘第一次重生之前便是这个素日装着柔弱纯良的庶妹亲手将她推下池塘中生生淹死。
也是那次淹死后,凤听学会浮水,就连冬季都会下水游个两回,生怕旧事重演时自己还是那个只能在水中绝望扑腾的旱鸭子。
“噢?怎么个往来不便,六妹妹倒是可以说说看。”
凤听问这话似是当真有些好奇,府里的人都知道她素日里挺护着这位庶妹,也只当是两姐妹聊些体己话,没觉得不对来。
但苏洛不知情,短短三日相处,她已然能够分得清她家夫人说话时细微不同的语气。
明确感知到了,凤听不喜这人,于是小元君同仇敌忾,甚至在认真打量着凤萋萋,莫不是被雷活活劈死了的八次之中,有某一次与这琅泽小娘子有关?
妻妻二人,一个目光促狭,一个略带深意。
凤萋萋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两人为何这般,却不欲退缩,毕竟从前仗着在凤听这里得了几分关心,府里这么多庶出女儿中,也就她能和凤听能说上几句话。
嘴角稍稍下弯,一副委屈姿态,“嫡姐嫁得远,来回一趟多有不易,妹妹尚未出阁,不好到那等地方去看望嫡姐,如今见一面少一面的,妹妹...”
她话说一半,凤听打断她,问道:“那等地方?”
笑吟吟看着热衷做戏的庶妹,似是当真疑惑了,“那等地方是什么地方?”
又偏过头,扯扯苏洛袖子。
“洛洛,你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地方吗?”
苏洛一僵...
首次被自家夫人这样称呼,听着很是亲近,就是太过亲近了,仿佛她俩婚后感情甚笃。
咳嗽两声,红着耳尖答道:“我也不知,不如就让六妹妹为你我妻妻二人解惑罢。”
“好呀~”
凤听天真笑着,看向凤萋萋道:“还请六妹妹为我与你姐妻解惑罢。”
凤萋萋:“......”
本是想要暗示乡下地方脏污,她再是庶出,好歹也是凤府尚未出阁的小姐,怎好随意到那地方走动。
“这...”
她目露为难,看苏洛一眼,意思明显,不过妻妻两人俱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要她亲口将答案说出。
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也罢,真说出来了,那就是她凤萋萋不懂事了。
堂上端坐着的长辈眼中已经沉了脸,尤其是老太君,本就心疼自家孙女,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诸人凤听低嫁的事实更是不喜。
也是此时凤萋萋才知道,在这家里,除了凤听之外,再不会有任何人会护着她。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嫉恨。
同样都是凤舒怀的女儿,凭什么凤听就要比她高贵,过得比她好。
就因为她们从不同的肚子里爬出来,她阿娘没了,凤听阿娘却是稳坐凤家大娘子之位。
若不是没了阿娘,她又怎会任人欺凌到要委曲求全地寻求这位嫡姐庇护。
堂堂凤家千金大小姐,嫁给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还要端着她那千金大小姐的派头?
不过是区区回门日,一早起来,从上到下都在为了迎接她妻妻二人做准备。
为了成全她的体面,姐姐妹妹都要来陪着做一场大戏。
真是可笑。
心里想了许多,凤萋萋面上却是一副替凤听心疼委屈的模样。
手帕半掩着面,小声答道:“嫡姐是顶顶尊贵的人,但姐妻这个情况也总不好日日租借马车往来县城里,萋萋未出嫁,自也不好常出城去探视,想到日后不能再如从前日日见着嫡姐,萋萋有些难过。”
她避而不谈先前口中所谓的‘那等地方’。
却点明苏家穷困,今日回门为了强撑面子不知上哪租了马车来,也不可能日日都租马车,哪有这样过日子的道理?
若真是如此,只怕少不得要用凤听的嫁妆钱来贴补。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也没谁真将这事说出来,凤舒怀蹙眉道:“好了,喜庆日子,难过什么?”
她是制止凤萋萋再说出什么胡话来,那凤听好不容易做出的体面就都没了。
传出去回门之日凤家大小姐租了马车回门,怕不是笑掉旁人大牙。
凤老太君没好气地重重将茶盏搁下,随后道:“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你嫡姐何至于要去租借马车撑场面?”
不等凤萋萋回话,老太君吩咐道:“来人,这就去马行给大小姐买一辆最新最好的马车来。”
老太君发了话,下人得令便要转身出去办事,凤听开口阻止:“不必。”
她倒是不怕发怒的祖母,上前两步,握着凤老太君的手道:“祖母,别听她们胡说,今日回门的马车是我家元君自个儿买的,并不是租借来的。”
“你...你们...”
凤老太君欲言又止,若是租借马车撑场面,凤老太君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心疼这个孙女为了家中考虑。
可是买马车,那耗费巨大,日后还要养护,更要专门请个驾车的车娘,苏家是个什么情况她早已让人打探过,猜测孙女自己拿出嫁妆钱贴补了,又不好将这话说出。
只好心下打算着稍后再给孙女补贴些银钱,让她日后好过些。
凤听不知她心中许多计较,更不知三两句话祖母就已经打算给自己塞银子,拍了拍老太太的手。
笑着道:“我家元君待我甚好。”
更是悄悄附耳到老太君耳边悄声道:“昨日才将苏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都交给了孙女掌管,足足有二百两黄金呢。”
凤老太君惊了一惊,知她不是个无中生有的性子,看看苏洛,又怕是孙女为了让自己放心夸大了说。
忙追问道:“当真?”
“祖母难道还怕孙女诓您不成?”
凤听娇气,鼓了鼓脸颊,便是不高兴了的模样,凤老太君知她这孙女最是讨厌被人冤枉,赶忙赔笑道:“怎么会?我家听儿自然不会诓祖母。”
又接着道:“既然如此,祖母也就放心了。”
她二人说的小声,旁人听不见,就连凤舒怀都有几分好奇,支着耳朵借着喝茶动作打算偷听。
不过凤听却已经说完了话,也懒得搭理这屋中许多人,看了眼满眼期待她出丑的凤萋萋,只淡淡说了句:“六妹妹真是多虑了,年纪也差不多了,多考虑考虑自身婚事吧。”
说完,凤听起身与长辈们告别离去,带着苏洛经过凤萋萋身边时,小声说了句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话、
“毕竟...妹妹没有亲娘替妹妹操持。”
说完,轻笑一声,错身而过。
凤萋萋银牙咬碎,却不敢吭声。
妻妻二人回到出嫁前的梧桐小院,一应俱与出嫁前无甚不同,不过仅仅三日,凤听倒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停步,看着院内景象,轻声道:“其实,我不愿将人没了亲娘这事挂在嘴上说。”
像是自言自语,但苏洛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解释。
“其实夫人没必要同我解释,毕竟无论夫人做什么自有她的理由,作为妻子,我只需要在任何时刻都坚定支持夫人即可。”
苏洛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
凤听静静听着,无声笑了笑,不管苏洛说这话是当真这般想还是为了讨好她,至少听着高兴。
所以她也愿意多解释两句,省得小元君以为她是个心肠冷硬的恶毒嫡姐。
“她从前想要了我的命。”
凤听转身,直视苏小元君那平静的双眸,“虽然我活下来了,但我做不到原谅想要害我性命之人。”
苏洛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今生曾被凤萋萋害过还是凤听也有前世记忆,她看着凤听那双泛着凛冽杀意的凤眸,试图分辨事实真相。
口中却答道:“那就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