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是我伤害了妈妈,是我对不起妈妈,是我言而无信,是我大逆不道,是我……”
该下地狱。
——你坦白跟我说,突然决定要回国,跟高中那个人有关吗?
——是。但我回去不是为了要跟她怎样,我就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很好,我不会在国内久留,我会回澳洲……
——那如果她过得不好呢?
——妈,对不起,我知道我又让你寒心了,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是我不孝,可是我……
——行了你也别认错了,我不想听。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未经你同意就把你生下来,又不顾你的意愿逼着你出国。不情不愿地在澳洲待了八年,难为你了。
——妈,我没有,我没有不情不愿……
——你听好,我跟你爸不需要你养老,我也不需要你的歉疚,你如今羽翼丰满了,也能自食其力了,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随便去哪里,随便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就当我……没有生过你。你自由了,楼以璇。
她知道,在母亲眼里,她是个冥顽不灵,为了一段不应该也不可能的感情而舍弃父母的大不孝之女。
但她真的没办法了。
能试的方法她都试过了,她就是放不下也忘不掉林慧颜。
她就是,只想再看看林慧颜,想看到林慧颜过得好,想看到林慧颜有人爱、有人陪。
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祈盼,老天都不让她如愿。
女儿的哽咽声令楼伟昭动容,他滚了滚喉头,语气软了些,也带上鼻音。
“以璇,爸也对不起你。你长这么大,我都没给过你什么父爱。那么理所应当的,你也用不着对我嘘寒问暖。”
“但是你妈妈,她很爱你,这二十多年她给你的关爱我不信你感受不到。我不要求你留在我们身边尽孝,也不要求你每天一个电话问候我们。你要还认她这个妈,就有空多关注关注澳洲的天气吧。也照顾好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爸,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随时开口。”
电话被楼伟昭挂断。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楼以璇的耳朵嗡嗡直响,直到耳鸣消停了,她才打开软件搜索澳洲的天气。
本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遭遇反常寒流,持续降雨降温。
难怪妈妈今晚气色那么差,难怪爸爸气势汹汹对她发难,是妈妈的手臂又在疼了。
自责内疚的情绪将她裹挟,耳鸣声又卷土重来。
在怀安月朗星稀的夜晚,楼以璇却流落到了澳洲的滂沱大雨里。
脚下是泥沼,头顶是暴雨。
全身湿透瑟瑟发抖。
永无止境的风雨,永无止境的阴冷,乌云蔽日永无天明。
伶仃飘摇的她死死扣住手机,右手摘掉耳机攥着,像要将其捏碎般拼命收紧五指。
叮。
即将息屏的手机弹出微信消息,惊醒了楼以璇。
是林慧颜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看着对话框里林慧颜头像旁边那句,由系统自动发出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楼以璇顷刻间泪如泉涌。
她哭着笑,又笑着哭,瘫坐到了地毯上。
命运很会摆弄天平。
将它所认为的公平强加给人类。
她吸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给林慧颜发:【林老师,中秋快乐!】
林慧颜很快回复了她:【十月快乐,楼老师。】
……
10月7日,楼以璇跟陆灵暄两个大小孩带着楠楠一个小小孩来了场city walk。
拍了不少照片,她也在朋友圈发了几张。
不过都是美食照、风景照一类的,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人物照。
何老师、杜老师给她点了赞,还有几位海帆的同事给她点了赞,干妈和雅宁姐也给她点了赞。
林慧颜没点,她的父母也没点。
回国后她发的这些动态,父亲一条都没点过。
而在她回国前,她在社交软件上平均半月发一次的每一条动态下,都会有父亲的点赞。
今天的这条微信动态,看来也不会有父亲的“已阅”了。
也是啊,父亲那么爱母亲,在母亲跟她和解之前,父亲又怎会谅解她呢?
玩儿了一天,楠楠累得蜷在后座眯觉,陆灵暄小声问楼以璇:“明天你生日,真不匀点儿时间给我们啊?”
她想给楼以璇好好过一次生日。
不是发发红包、送送礼物再说句“生日快乐”就了事的那种。
她如今妻女双全,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爸妈喜欢徐雅宁这个儿媳,也喜欢楠楠这个外孙女,说是到达了人生巅峰也不为过。
可楼以璇孤孤单单回到国内,一切从零开始。
孤军奋战。
听起来…多么悲壮。
“白天有课,晚上我去大姨家。”楼以璇退出微信,把手机放包里。
“干爸干妈都不在国内,你一回来,倒赶着让你去表孝心了。去了这家去那家,多累啊,两头跑。”
“不是他们让我去的,没人要求我去,是我自己想去。”
是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去小叔家,主要是因为生养她父亲的奶奶在那。去大姨家,主要是因为大姨待她母亲好。
“话说干妈那儿,消气了没?我昨天就发了句祝福话,都没敢打语音、打视频。”
陆灵暄心虚在于,楼以璇回国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干系。
虽然楼以璇再三和她说了,不关她的事,也说了赵女士没迁怒她,但她自己做贼心虚,愧对她干爸干妈。
要不是她把林慧颜在天木中学且单身至今的消息透露给楼以璇,他们好好的一家三口还在澳洲合家欢乐,昨晚他们也该是两大家子人连着视频互祝团圆呢。
“我妈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
“哈?”
“出国前,她就知道了。”
“等等啊,等等,信息量有点儿大。”陆灵暄脑子转不过来,也怕影响到开车。
楼以璇不再言语。对陆灵暄,没什么好瞒的。
若世上有谁是真正掏心窝子地对她好,并且理解、支持她对林慧颜的爱,那就只可能是陆灵暄了。
再稳定的情绪压抑到一定程度,也有内化不了的时候。
事到如今,她需要的不是激励,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令她安心的、可以倾听她的人。
陆灵暄把车开进楼以璇公寓的车库,回头望了眼睡得正香的楠楠。
覆住楼以璇正在解安全带的手,神色凝重地问:“车祸前,还是车祸后?”
她能明显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抖了抖。
再然后,是楼以璇红了的双眼。
陆灵暄听到她说:“当天。”
听到这两个字时,陆灵暄猛地抓紧了楼以璇手背。
这样一来,很多事她都大彻大悟了。甚至开始后悔,后悔把林慧颜的消息告知楼以璇了。
楼以璇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都过去了,我妈她现在挺好的。夫妻恩爱,仕途顺遂。除了骨折过的那只手始终提不了重物,除了骨折旧伤在阴雨天会疼痛难忍,其他的一切,都挺好。”
“那你呢?你好吗?”陆灵暄嘴唇发颤,“你怎么会好呢。对不起,我……”
“灵暄。”
楼以璇把手翻转过来,反握陆灵暄的手,“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种下的因,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生死看淡。
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了。
“大宝贝。”陆灵暄煽情一喊,拉着楼以璇向自己靠,“过来我抱一下。”
楼以璇顺势抱过去,下巴搁在陆灵暄肩头,闭着眼,听陆灵暄贴着她右耳说:“我一直在。”
……
10月8日,楼以璇在自己26岁生日这天给久未联系的母亲发了信息。
【亲爱的妈妈,感谢您26年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是我的幸运。祝您安康喜乐,祝我生日快乐。】
赵女士没有回她。
国庆长假后,林慧颜和楼以璇再见,已经是10月中旬了。
15号,周三。
楼以璇这日来得早,上午十一点半就停好车,往教学楼走,准备去找杜禾敏。
她专程开车去某家蛋糕旗舰店买了中秋限定联名款的“花想月”精装礼盒,本来想给杜禾敏一点小惊喜、小欢喜,哪知杜禾敏没在办公室。
杜禾敏周三两节课,上午一节课比较早,下午一节课比较晚,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在的。
不好提着东西四处晃悠,便还是给杜禾敏打了电话。
“喂,楼楼?”
“杜老师,你在学校吗?”
“在啊,在何老师的办公室嗑瓜子儿呢。怎么了,你是到学校啦?”
“嗯,来找你吃午饭。”楼以璇知道何欢办公室在哪儿,跟杜禾敏同在二楼,穿过走廊,再拐个弯儿就到。
“现在去吃还有点早,你也来何老师这儿吧,聊聊天,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去?”
杜禾敏说话没掺假,楼以璇是真听见了那头嗑瓜子的声音。
听她讲话的语气和方式一如从前的欢快,想必心情不遭,没有陷到亲人离世的悲痛里出不来。
“好。”
上课时间,廊道上鲜少有人走动。
杜禾敏是何欢所带班级的化学老师,她俩走得近合情合理。
楼以璇来到何欢办公室外,又打了个电话:“杜老师,你出来下行吗?我在门口。”
“嗯?到了就进来呀。哦,好,来了来了。”
杜禾敏拍拍手上的瓜子灰屑,对何欢道:“何老师,我出去下,还剩了点儿,别给我扔了啊。”
“……”何欢笑叹,“不扔。”
跨大步出门,杜禾敏见楼以璇右手提着几大个礼盒:“楼楼你这是?”
那品牌很有名,算是蛋糕店里的轻奢款了,不是吃不起,是她这样阶层的打工人一年到头也不大会想去买来吃。
吃倒也吃过两回,好多年前跟前任,她买来讨对方欢心的。
楼以璇把手机塞回小挎包,左手分走一个礼盒,右手提起另两个:“中秋快乐,杜老师。送给你跟何老师,你帮我拿进去给何老师一下吧。”
中秋祝福迟到了整整一周,但糕点的美味不打折扣,甜味不过期,错过这个月,就要等明年了。
放假前学校也发了盒装月饼,可品质跟楼以璇送的这比起来,相形见绌。
这一盒的价格少说得六七八百了,杜禾敏觉得烫手。
“杜老师,请务必笑纳我的心意。不然……”
楼以璇朝她迈了一步,用咄咄逼人的气势说着最软绵绵的话,“我会难过。”
谁舍得让小仙女难过啊?
杜禾敏跟犯了大错似的,忙不迭地伸双手去接礼盒:“楼楼,你太破费了,无功不受禄,让我……”
“情义无价。”
楼以璇拿出杀手锏,一对惹人爱的小酒窝跃然可见,“你收下了我再告诉你,我们搞艺术的除了教课,还有别的赚钱的路子。”
言外之意,这贵不贵的,都是她自己挣钱买的。
她不差钱。
送东西的话术都说得这么别具一格,杜禾敏再不“笑纳”就罪过了。
“你真是……”可爱又机灵得一塌糊涂。
“不客气。”楼以璇手上一松,笑着抢话道,“我去三楼找林老师,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去给林老师也卖个萌,看她稳不稳得住。
可上到三楼,楼以璇却突然打起了退堂鼓,怕自己送的礼盒太花哨、太招摇,令林慧颜不适。
她忖了忖,给林慧颜发消息:【林老师在办公室吗?】
这次依旧回复得很快:【在。】
人是确定在了,但是不是一个人在,楼以璇不好意思直接问。
数学教研主任她打过一回照面,第一周在食堂吃饭,杜禾敏给她介绍的。
女性,跟王丽老师相近的年纪,并不在高一年级任教。
磨蹭了会儿,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礼盒给拆开,捧着九枚单个包装的糕点走去306。
叩门三下:“林老师。”
门虚掩着,明明都过了开空调的季节,楼以璇却感到有一股冷气从缝隙中往外冒。
她打了个哆嗦。
“请进。”是林慧颜清清冷冷的声音。